文：白马晋一

某种意义讲，《封神演义》小说千年狐妖苏妲己这个人物（或者说妖物），是一个相当敬业的角色。她身负顶头上司女娲交予的任务（“成汤气运黯然，当失天下，（汝等）隐其妖形，托身宫院，惑乱君心”），即便惹得一身骚，也要把商汤帝国拉下马。而在整个任务实施过程中，妲己遇到问题总是自行解决，从不给女娲添麻烦，充分体现自己良好的业务素养。反观封神时代的另一位穿针引线式人物、西周集团职业经理人姜子牙，遇事想的就是先找“组织”，总想着提着裤子请各路神仙给自己“擦屁股”。二者相较之下，妲己虽作为一介女流，表现却要敬业得多。

正因为妲己的不懈努力，商汤从一个小说里描述的“万民乐业，风调雨顺，国泰民安，四夷拱手，八方宾服”的强盛帝国，陡然跌落成为一个万民口诛笔伐的昏聩政权。乃至于数千年后，但逢有人提及纣王，仍要不由自主地给他贴一个声色犬马、荒唐无道的标签。对于这一切，应该说妲己功不可没。

当然，作为一个反面人物的成功案例，我们很有必要研究一下妲己的职业成长之路。

此前我们已经分析过纣王的处境。这位承载了商汤六百年基业的君王，看似风光无比，但后宫生活并不十分开心，按他的话讲，便是“每见六院三宫，真如土饭尘羹，不堪谛视”。而在朝堂之上，群臣却以先贤的要求来道德绑架，要求他做一名有理想、有责任、有抱负的圣君。这显然同纣王对于君王的定位，存在着明显认知上的差异。在他看来，人间帝王是至高无上的，是可以为所欲为。

应该说，这位潜在的狂暴症患者正处于极端压抑的状态。

对于这种状态的男人，要俘虏他的心很简单，无非就是两个字，美色。这对于修炼了千年的狐妖而言，绝非难事。诚如《玄中记》所记载，“（狐妖）善盅魅，使人迷惑失智”。恰恰，擅长妖媚的她又寄生在冀州苏门闺女一副的绝美皮囊里。天下男人不为之倾倒，才怪！

那么，妲己究竟有何等倾城之貌呢？

我们不妨先把时间线往后拨至小说九十七回，当时西周军事力量已然攻破朝歌，苏妲己作为战俘被押赴刑场。

且看描述，“话说妲己缚绑在辕门外，跪在尘埃，恍然是一块美玉无瑕，娇花钦语，脸衬朝霞；转秋波无限风情，顿歌喉百般妩媚。那军士见妲己美貌，已自有十分怜惜，再加他娇滴滴，叫了几声将军长，将军短。便把这些军士，叫得骨软筋酥，口呆目瞪，软痴痴作一堆麻，酥酥成一块，莫能动履。”

莫说是军士，就连杨戬、韦护、雷震子一众不太解风情的人物，竟也无法下得狠心。姜子牙无奈，只好祭出先前陆压留下的葫芦飞刀，方才斩了妖狐脑袋。即便是斩了首级，并号令悬于辕门之上，众诸侯看此情形，给出了一致反应，“无不叹赏”。

赞赏的，当然是好一颗极美的脑袋，叹息的，自然是可惜了这样一颗极美的脑袋。

这般天生尤物，俘虏纣王的心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。

不过，仅以美貌取悦君王，这种模式是低级的。接下来，妲己要做的，便是对商汤帝国进行一步步的渗透，直至轰然倒塌。我们来看看她的具体实施案例，当然，这些后来都成为清算她的罪状。

第一例，制炮烙。

且看妲己描述，“此刑约高二丈，圆八尺，上中下用火三门，将铜造成如铜柱一般，里边用炭火烧红，却将妖言惑众，利口侮君，不遵法度，无事妄上奏章，与诸般违法者，跣剥官服，将铁索缠身，裹围铜柱之上，只炮烙四肢筋骨，不须臾烟尽骨消，悉成灰烬，此刑名曰炮烙，若无此酷刑，奸猾之臣，沽名之辈，尽玩弄法纪，皆不知儆惧。”

为何要制造炮烙？妲己目的性其实相当明确，即是打压那些平时和纣王对着干的官员。这些人按照我们主流的道德评价体系，绝对是标准的忠臣，当然，在立志祸国殃民的妲己面前，这些人就是“奸猾之臣，沽名之辈”。不除掉这些人，自己的任务卡就没有办法PASS。

同时，对于急于确立君王权威并摆脱群臣道德绑架的纣王而言，妲己的方案正中下怀，二人一拍即合。

第二例，制虿盆。

且看小说描写，妲己奏纣王曰，“将摘星楼下方圆开二十四丈，阔深五丈，陛下传旨，命都城万民，每一户纳蛇四条，都放此坑之内；将作弊宫人跣剥乾净，送下坑中：此毒蛇，此刑名曰：‘虿盆。’纣王曰：御妻之奇法，真可剔除宫中大弊。”

为何要制造虿盆？妲己目的同样很明确，即是要整肃后宫。而在之前，后宫还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行刺事件。说是骇人，倒不是行刺本身有多血腥。这本就是妲己伙同佞臣费仲，针对正宫太后姜氏一起有预谋的诬陷。骇人的是，纣王对于此事的处理方式，便是不容分说，将姜后拿下，“剜下一目”、“炮烙二手”。姜后不堪受辱，含冤悲歌，最后气绝身亡。

纣王所为，固然有妲己一旁蛊惑，亦有本身对长期三从四德式教条主义夫妻生活不满的一种极端反抗。当然，这正是妲己希望看到的。而妲己也知道，她的所为必然导致宫中皇后一派的憎恶，于是便怂恿纣王制造虿盆，其实就是制造恐慌，以有效地对后宫进行控制。

第三例，制酒池肉林。

再看小说描写，妲己曰，“将虿盆左旁挖一沼，右边挖一池，池中以糟邱为山，左边以酒为池。糟邱山下用树枝插满，把肉披成薄片，挂在树枝之上，名曰：‘肉林’。右边将酒灌满，名曰：‘酒池’。天子富有四海，原该享无穷富贵，此肉林、酒池，非天子之尊，不得妄自尊大也。”

酒池肉林臭名昭著，即便没有看过《封神演义》小说的朋友，大抵也多有听说。这是纣王奢靡生活的一个缩影。妲己此举实在高明，即满足了纣王对于极端物质生活的需要，又让其沉迷于太平盛世的假相之中无法自拔（“天子富有四海”）。酒池肉林某种意义上，就是纣王的形象工程，它的日常维护，自然就得加重对于底层人民的盘夺。这个巧妙方案，在麻痹纣王同时，又让民怨四起，这正是妲己想要达到之目的，即是制造上层建筑和底层人民的对立。

通过这三例，我们大致知道妲己的业务水平。炮烙一例，在于震慑朝中诸臣，并将异己挤出权力中枢。虿盆一例，在于控制后宫群妃，以便妲己对纣王的长期控制。酒池肉林一例，则是有效地制造阶层对立。这三种手段，可以看做是妲己在满足纣王心里需要的基础上，为商汤帝国打造的三驾马车。而小说里另有提及的计除比干、陷害黄飞虎一门、造鹿台请仙等事件，设计思路也正是围绕着这三驾马车打造。当然，正是这三驾马车，驾着商汤帝国，一路朝着末路深渊狂奔，诚如妲己预料。

综上，我们基本可以确定，妲己具备顶级操盘手的素质，并对纣王心理有着极其深入的研究。可惜的是，她用错了地方。或者说，她生错了地方。她是一只妖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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